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贾平凹:疾病是一种哲学

贾平凹

  贾平凹曾在《金融时报》上撰文说,我是文坛著名的病人,差不多的日子都是身体这儿不舒服那儿又难受。尤其在三十出头的年龄里患上了乙肝,一直病蔫蔫的近二十年。这几年胳膊腿儿来了劲,肝病竟没事了。得知肝病没了,许多人都来讨药方,我的答复是:有两点可以使自己健康,那便是精神放松和多做好事。

  我是这样放松精神的:不就是个病嘛,我们每个人都要体验到死却无法再总结,而病是生与死的过渡,是可以成为渗透人生的一堂哲学课啊!能很快治好当然好,一时治不好就与病和平相处,受折磨要认定是天意,就承受折磨,最后若还治不好,大不了就是死么,活着都不怕还怕死?

  至于做好事,能帮别人就帮别人,帮不了别人就倾听别人诉说。与生人相处要尊重生人,与熟人相处要宽容熟人。

  以下文字摘自贾平凹的《我的人生观》第六章“病是一种哲学”:

  我三十多岁的时候是身体最不好的时候,得的是肝病,是乙型肝炎,当时谁也没办法治。西安市的大小医院,也不是大小医院,基本上有名的医院吧,我都住过。每年都住,经常是一住就半年,最短也要两三个月。当时我那些病友现在大部分都去世了,有没去世的现在在街上碰到,一谈起来,说谁谁谁又死了,心里就特别感慨。

  这病到了我四五十岁以后,基本上就好转了,彻底好了,也不知道咋好的。好多人都问我怎么回事,我自己也说不清,因为人们总觉得,按一般常识来说,乙肝它治不好。但是我有两个最基本的治疗方法:一个就是精神彻底放松,要忘掉自己是一个病人,当然这并不新鲜。再一个吧,就是大剂量的吃维生素C片。至于维C吧,我也说不好,因为按我们中国的医生们讲,每次最多服用两片,服多了以后会骨质疏松啊,肠胃不适啊什么的。但是一个美国人跟我讲吧,美国人得了肝病以后,每次要吃四五十片维生素C,后来我一想,美国人人高马大的,人种不一样,我减量吧。于是我就吃十五片,一早一晚都是十五片。维C也便宜,两块钱可以买那么一大包,能吃好长时间,那以后我就大量吃了。

  其实我在这个治肝的过程中,各种办法都想过,当时中药西药都吃杂了。中药把我吃的皮肉都是苦的,蚊子也不来叮。针剂打过中国的也打过外国的,还打过胎肝,就是两个月以下的胎儿。把他的肝取出来,磨碎,做成药剂,再注射到血管里去,我起码得打过有四个孩子的。后来医生又觉得那个针剂做的不好,打磨的不是很碎吧,吸收不是很容易,消毒啊,净化啊,都不是很好,就又不用了。现在也说不上究竟是哪个方法治好的,反正我在最后吃维C的过程中,基本效果是最好的。一化验就好了,以前那么多次化验,各项指标都不动弹。

  我自己感觉精神放松是最重要的,还拿肝病说吧,一个是自己紧张,再一个是家庭紧张。家庭紧张自然就限制你,说这病是传染病,你吃饭当然就要给你定碗筷啊,毛巾啊,便池啊等等这些,这些全部把你限制了以后,它是不是也一直在说,你是病人,你是病人,强化了你的记忆。人被暗示之后,心里发愣的时候,就是起作用了。所以说我觉得首先这个家庭应该,得彻底忘掉你是个病人,精神上要放松。你不放松,你越对他好,他越强化他自己是病人,这不好。开头得这个病的时候,家里人背着我都哭了,觉得那是没救了,没希望了。记得那是九几年住院的时候,有一个作者来看我,那是个很老实的人。他来,在无意中,把他的想法就讲了。他说在路上我才想呢,才子多命短啊,说到这儿,他自己先笑了起来说,你看我这个胡说。我知道他那意思,是说我命也不长了,因为当时我自己压力也特别大。前两年我还碰到一个战友,就是病友嘛。他说,你那时可真严重,你都肝腹水了么。

  我觉得人得了病以后,他的这个思维有不一样的地方,敏感,起码他感受力强的很。就有点儿像穷人,心事特别多,总害怕别人瞧不起了,或者谁把自己不当回人了。得了病以后吧,外头的风吹草动,大自然的东西你容易感受得来。原来别人讲这个生命体验,我理解生命体验就像一棵树一样,春天来了它肯定发芽,夏天来了它叶子变得茂盛,秋天就落叶,冬天它枝梢就干枯了。人也是,你比方说人的身体,三十岁的时候对大自然是一种感受,四十岁是一种感受,五十岁六十岁又是另外一种感受。你做一个健康人是一种感受,作为病人,他感受肯定要更灵敏一些。他经常会以一个弱者的角度来看问题,他不是很强的,他都是病恹恹的,调子也灰,不可能出现那种昂扬的东西。他做人,包括做文章,都是悲观的,灰调的。起码我自己体会吧,那种很清凄很阴柔的部分就多了。他不是在那争强好胜啊,使强用狠啊,这些东西都没有了。但如果我很强盛,那肯定也是慷慨激昂的,连说话都是很大声很阳光的,绝不是现在这样子了。

  另外我总认为人有些病是宿命里带来的,因为有些病无缘无故就好了,也没治过,还有些病就要害上好长时间。我曾经跟我的孩子也讲过这话,孩子有一度也得过病,但是在她得病的过程中也是,怎么治都治不好。后来我就跟她说啊,你得的这个病吧,许是上天降给你的灾难,起码你要懂得承受这个灾难,或者说是去享受它。既然是人家给你的,你就先忍耐着吧,在忍耐的过程中,学会享用它,这样就不再是烦恼了。就像一个人在休息的时候,外面嘈杂的很,吵得你越烦,你越睡不着这个觉。那你就干脆欣赏它,觉得这个也挺好听的,欣赏了它就会过去。

  我一直有个习惯,就是在家写作的时候,窗帘从来没有拉开过,而且一天到晚开着灯。我喜欢没有窗户的房子,别人老说我有林彪的习性,但我自己觉得这样好,心里能清静。所以病房那时候也有病房的好处,心能静下来,一个人,再没有人来打搅你,再一个它想象力丰富。病了以后,比如打点滴,你躺在床上,几个小时一直就是望着那个天花板不动,人往往是静定思游,那样子脑子的想象力更好一点儿。我记得在《上海文学》上发表的《太白山记》就是在那时写的,当时是在西安医学院附属医院。还有早先的《黑氏》,也是在病房写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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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贾平凹(凹读wā),原名贾平娃。陕西丹凤人,生于阴历1952年2月21日。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。现为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、西安市文联主席、《美文》杂志主编及西北大学、陕西师范大学等多所高校的兼职教授。出版有《贾平凹文集》(18卷)。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《浮躁》、《废都》、《高老庄》、《怀念狼》、《秦腔》,中篇小说《黑氏》、《天狗》、《阿吉》、《艺术家韩起祥》,散文集《商州三录》、《敲门》、《坐佛》等,散文集《爱的踪迹》曾获新时期全国优秀散文(集)奖,《贾平凹长篇散文精选》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。作品曾获多个重要奖项,并被翻译成十几种语言在国外出版,其中,《浮躁》曾获美国美孚飞马文学大奖,《废都》曾获德国费米那文学大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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