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)1988年出版的《中国民间歌谣、谚语集成广东卷·连平县资料本》,有一篇《二十四节索歌》,其搜集整理者为刘娘泉、廖莉和吴鸿权。歌谣里提到的“嘉应州”,是1911年辛亥革命以前梅州的旧称,其中还包含不少梅州兴宁的地名,说明这是原产于梅州客家地区的民谣,据说1935年以前此歌谣已经流行,或许在连平县忠信、高莞等乡镇也曾流传过。
2)连平与梅州都说客家话,文化相通、风俗相近,连平人听梅州客家民谣比较亲切。这首民谣描写旧社会粤北客家百姓的生活,从农历正月唱到十二月,其间夹杂一部分与农耕相关的节气,土味十足,是旧社会农民贫苦生活的反映。经过仔细对比李经汉、李镜章、璧珍等先生的版本(每个月有15句),照牛排发现连平资料本收录的版本并不完整,很多字句也有出入。经过补充,再按连平的方言修正、注释,成了现在这个版本——
正月系新年,烧香奉祖先。
迟鸡开老酒,三牲拼一筵。
门前挂利市,门神贴两边
村村舞狮子,锣鼓闹铮铮。
灯笼点蜡烛,纸炮响连天。
妇娘转外家,甜粄用油煎。
不觉正月半,屋屋赏花灯。
三码并四六,欢喜万万年。
光景容易过,酒完米也完。
仍然籴米煮,依旧借人钱。
墟墟去卖柴,担子又上肩。
从商又出屋,耕种又落田。
穷人难过日,富人日日年。
富人莫欢喜,穷人莫怨天。
鼻窦冇点气,贫富总归仙。
▲三牲
二月醮坟时,粜谷买猪迟。
锣鼓叮当响,幌伞插坟池。
撦篮带缨帽,摇扇手捋须。
照丁分胙肉,食得笑迷迷。
不觉惊蛰到,思量浸谷时。
耙田做秧脚,开圳又作陂。
几多打空肚,苦楚冇人知。
谷种又唔够,石灰冇便宜。
蝦糠肥料贵,唔肥禾怕迟。
冇钱冇奈借,当衫又当被。
老婆怨老公,老公又骂妻。
你看有钱侪,长衫套短衣。
两脚唔沾泥,呼奴又使婢。
骑马或坐轿,拥妾又抱妻。
可恨天唔平,穷人受孤凄!
▲中华民国八年灶君版画
三月系清明,相连谷雨至。
天晴割麦子,落水捡牛屎。
初初开菜园,勺嫲瓠拖地。
出粪打石灰,咬烂大脚趾。
秧有五十日,旱禾赶紧莳。
临时请人工,乱都乱得死。
一日三餐饭,工钱二十几。
麦饭唔敢煮,两头尖白米。
煮了还爱蒸,唔软唔硬取。
猪肉大碗公,丝粉加木耳。
螺肉并虾公,咸鱼及豆豉。
小菜多放油,唔醉唔欢喜。
额外去奉承,工钱价爱起。
昨日都话来,今朝又他去。
人手唔够侪,吞声又忍气。
▲春季节气:立春、雨水、惊蛰、春分、清明、谷雨
四月系荒月,小菜都唔足。
园中既冇芋,坝上又冇粟。
苦瓜始打花,茄子正生目。
冇钱籴米煮,餐餐食麦粥。
当衫又当裤,卖柴又卖竹。
赤蕨既拗尽,上山挖土茯。
浅个齐膝头,深个过腰腹。
金瓜牛角瓠,豆菜捞麦粥。
食了脚浮肿,瘦得皮包骨。
好了粮户仔,欢喜粜贵谷。
升米银三分,谷价千五六。
冇忧又冇虑,食鱼又食肉。
日日安乐嬲,真正系享福。
赊借都唔肯,只想谋田屋。
今世享安乐,后世多劳碌。
▲菜园
五月系端阳,肚饥日子长。
麦子食完了,谷子未曾黄。
鹅子唔准放,鸭子又冇养。
人人话过节,冇钱愁一场。
三牲少鸡凑,春子托盘装。
还有旧猪肉,咸鱼两三两。
捡来敬祖公,实在冇面光。
赊到两壶酒,豆叶撑大肠。
糟嫲同咸菜,盐碟并生姜。
一升三筒米,分做几餐粮。
算来难煮饭,只好啜粥汤。
捱到夏至后,早谷踏青尝。
长年系荒月,耕田冇希望。
穷人冇好日,日夜枉思量。
不如走江湖,免得饿肚肠。
▲夏季节气:立夏、小满、芒种、夏至、小暑、大暑
六月割了禾,穷人愁又多。
先爱交田租,满担又满箩。
丰年爱交足,荒年唔得拖。
债主来收钱,话得罗罗嗦。
情愿送到屋,担得背驼驼。
斗当人籴谷,五百钱一箩。
燥哩话唔燥,风了又风过。
冇钱来补会,逼得冇奈何。
捡起禾镰子,唔见有谷多。
剩下石把谷,唔够供老婆。
割禾冇米煮,穷人受奔波。
富人满仓谷,欢喜笑呵呵。
想起己丑年,平谷打铜锣。
打屁安狗心,唔怕过当多。
将钱来打散,问你记得么?
▲打禾
七月秋风起,翻禾又好莳。
家家乱忙忙,大小都爱去。
想捉乳猪仔,行遍各墟市。
买卖讨价钱,讲三又讲四。
冇钱唔肯赊,白白送利市。
归家谁肯借,愿出三分利。
惊死借唔到,细声问人去。
句句喊太公,百句当打屁。
失礼又讨羞,闷得一肚气。
人情如纸薄,唔当捡狗屎。
掌牛搭割草,慢慢挨过去。
奉劝有钱人,穷人好布施。
今世光景好,积德修下世。
有还爱欢喜,冇还当救济。
有钱唔肯借,冇情又冇义。
▲莳禾(贴禾)
八月白露秋,穷人唔使愁。
排来行芋运,餐餐一锅头。
芋头并芋仔,满钵又满瓯。
今餐唔食完,下餐又怕馊。
冇哩又煮过,任食唔使愁。
各人改到完,唔改怕人偷。
薯苗已谢了,黄豆也好收。
番薯满地坜,谷子满田坵。
摘了冷露豆,卖钱买猪油。
赴墟戴笠嫲,老实唔怕羞。
蚊子正生角,黄蜂瓦檐就。
县里月光饼,好过嘉应州。
买到两三个,十五做中秋。
人闲冇紧事,割草服侍牛。
天光随日暗,万事莫强求。
▲芋
九月系寒露,唔敢着热裤。
买得好棉花,纺纱织细布。
袄婆并洒衣,今还在当铺。
天冷想赎转,冇钱眼鼓鼓。
赤脚下河坜,冷起汗毛菰。
幸得好心人,搭桥好行路。
田禾爱打水,天晴紧割蓾。
初九系重阳,登高在何处。
北厢和山岩,南厢鹞灵寺。
若去神光山,人多难闪路。
宝山麒麟寺,好多大松树。
枫叶已染红,桐树叶渐除。
菊花开满园,天晴冇浓露。
蟋蟀墙角叫,纸鹞上天舞。
当此好时景,避灾有典故。
▲秋季节气:立秋、处暑、白露、秋分、寒露、霜降
十月系立冬,开始吹北风。
落水日见少,日落晚霞红。
怕冷南飞雁,阵阵过长空。
早晨见霜冻,脚踭爆尺红。
翻禾黄艳艳,谷串双打双。
门前大坵嫲,番薯撑偪垄。
田里水干尽,落水好煞冬。
先割粪湖粘,禾担十分重。
田禾虽割起,肩头才得松。
接着改番薯,担担百二重。
蒸酒蓑衣糯,晒燥加早砻。
踏粄爱破粘,糍粑用碓舂。
野赤做冇米,担畀主人公。
谷种仔细晒,唔燥晓生虫。
十月紧收冬,矛只闲亚公。
▲冬季节气:立冬、小雪、大雪、冬至、小寒、大寒
十一月大雪,日日风发北。
吹脱两耳公,脚踭都出血。
番薯绑老酒,冇饭也做得。
朝晨炙热头,专寻墙角侧。
人人揽火笼,落霜又落雪。
看人种麦子,捱也心悦悦。
米麦并谷麦,种到冬至节。
麦坜爱打深,两边开田缺。
赶早犁霜田,晒得白雪雪。
蠢人冇划算,转霜过时节。
月尾冬至到,祠堂多景色。
一姓人都来,猪羊来祭设。
虽冇蒸尝份,看看也做得。
今日冇功名,颈听耳公塞。
他日发了财,主祭也做得。
▲民国时河北武强县民俗版画
十二月大寒,年穷月又尽。
年到债也到,穷人要老命。
债主上门来,一见心兢兢。
一到入年架,隔箩亲戚敬。
做会酬天神,香烛并纸锭。
浸米踏年粄,茶油糖爱秤。
讲究好兆头,大橘先买定。
萝卜并香料,百物都贵尽。
到了三十晚,除旧来迎新。
采青煮香水,老幼洗净身。
希望好运到,饭菜爱有剩。
侪侪请祖公,酌盒祀灶神。
三十团圆饭,有炒又有蒸。
上头梳新髻,夜卦有人听。
天光就新年,恭禧添福庆。
▲民国时河北武强县年画
注释:系【是】,迟鸡【杀鸡,亦称劏鸡】,三牲【猪、鸡、鱼】,转外家【连平外嫁女一般在年初二回娘家拜年】,利市【贴在门楣上表示吉祥的红纸】,三码并四六【饮酒猜拳用语,常用的有:一品当朝、双生贵子、三元及第、四季发财、五子登科、禄位高升、七星伴月、八仙过海、九九重阳、十全十美】,籴【dí,买进粮食,与“粜”(tiào,卖粮食)相对】,墟【xū,同“圩”,中国湘、赣、闽、粤等地区称集市】,撦【chě,提】,幌伞【一种祭祖仪仗,伞周边有彩布垂帘】,照丁分胙肉【祭祀完毕后,按男丁数量分享祭神之胙肉(猪肉)的行为,在中国古代的祭祀文化中被认为是祭礼的高潮部分,象征着祖先对子孙的疼爱和赐福】,秧脚【水稻育秧时,弄出一块稍高于水面的平整松软湿地,把发芽的种子撒在上面,再用透明塑料薄膜覆盖用以保温】,冇【没有】,石灰【生石灰的主要成分是氧化钙,可作为肥料,为水稻提供钙营养,中和土壤酸性,在插秧之前施入】,唔【不】,侪【chái,同类的人们】,嫲【客家话称人或物的附加语,男性称牯,女性称嫲,比如刀嫲,猪嫲,糟嫲】,瓠【hù,葫芦瓜,其壳可作为舀东西的勺】,莳【shì,移植】,生目【出芽】,奈【哪里,地方】,爱【要】,豆豉【chǐ,一种用熟的黄豆或黑豆经发酵后制成的食品】,嬲【niǎo,戏弄,比较常说的是嬲外家】,粮户仔【地主】,谋田屋【谋划着把人家的田产占为己有】,话【说】,啜【chuò,吃】,斗当【主动寻求买主】,风了又风过【用风车吹过的精谷,债主要求再吹一遍】,石【dàn,容量单位,十斗为一石】,己丑年【可能是清光绪十五年(1889年)或之前】,平谷打铜锣【官府敲打铜锣放赈】,打屁安狗心【喻骗人。乡间,小孩蹲下,狗以为小孩大便,就跑过来。其实只是放屁,狗闻到臭味,仍安心地候着】,唔当【不如】,改【用锄头把芋头挖出来】,坜【lì,坑、沟】,猪油【以往客家农村炒菜一般用猪油,由猪背肥肉或猪板油小火熬制而成,猪油渣放点盐也是美味】,袄婆并洒衣【棉袄和洒衣(旧时男人穿的长衫礼服)】,汗毛菰【gū,起鸡皮疙瘩】,落水【下雨】,脚踭【脚跟】,爆尺【皲裂】,大坵嫲【一大块田】,煞冬【收冬,收拾晚稻过冬】,砻【lóng,去掉稻壳的农具】,破粘【加粘米粉】,火笼【内有瓦钵,上置木炭,冬天用来取暖,亦称火熜、火桶】,蒸尝【旧时宗族里的集体财产,比如房屋、田产与现金,其孳息用于宗族事务、祭祀庆典等活动】,放【用风吹】,掌牛【放牛】,唔使【不用】,笠嫲【斗笠】,嘉应州【即今梅州市,始建于1733年,原辖兴宁、长乐(五华)、程乡、平远、镇平(蕉岭)五县】,和山岩、神光山、麒麟寺【皆位于梅州兴宁】,着【穿】,捱【我】,畀【bì,给】,田缺【出水口】,入年架【腊月25日大洗涤,开始过年】,隔箩【用竹篾编制成的用具,亦称为箩格。在客家地区逢嫁娶、寿庆、乔迁、祭祀等重大活动时,会看到女性挑运隔箩的队伍,隔箩里装着各种礼品、半餐】,采青【旧时农村年三十下午,到园里采摘香蒲草、柚子、柏树叶等,用来煮水,有一种幽香(或有杀菌效力),用它洗澡,算大一岁,图个吉利】,照牛排【连平上坪 谢添泉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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